哲的母上

【K莫】匆匆(6)

Stephanie正在冬眠中:

6.

 

离开家那年是十四岁,之前的事情,他已经记不太清了。

 

接触最多的亲人是常年卧病的母亲。小时候,他印象最深的,就是看见她在地里一边咳嗽一边干活,插秧的时候胳膊必须伸得很长,因为她的腰弯不下去。再就是一些不太相熟的远房亲戚,几家人像躲瘟神一样把他送来送去,说他是煞星,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亲。而父亲,他是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——他常年在外打工,每隔几年,才会在春节时回来待一两天。听母亲说,他曾经还有个哥哥,只是在他出生不久,就意外淹死在河里了。

 

村子里没有学校,最近的也要走一个多钟头路到镇上去。父亲在的时候,每年会寄些钱来,母亲也很支持他读书,他就每天清早起来,跟同村的几个孩子结伴去上学。那时,镇里好像得了些赞助,给每个学校都配了一台电脑,还派了老师过来,隔三差五地给他们上上电脑课。一到课间,孩子们就一窝蜂地围到放电脑的那个教室外头,两手扒着玻璃,眼里亮晶晶地瞅着那台奇妙又神秘的机器,恨不得赶快伸手摸一摸;而对他来说,最吸引人的却是每次开机的时候,屏幕上出现的一串串英文和数字,这些字符不但构成了这台老旧的电脑,也开启了他完全不同的人生。

 

他原本就比同龄的孩子晚两年上学,可学起东西来却是全班最快,数学更是从来就没有错过。三年级的时候,他代表镇上去参加了一个数学比赛,然后竟然击败了市里几个重点小学的学生,得了第一名,还赚了三百块奖金。往后他就一路顺风顺水,中间还跳了两级过去,十四岁那年刚好读到初三,还被校长鼓励,说一定要当上镇里第一位中考状元。但是,老天爷可能觉得提前把太多好东西都给他了,现在他要收回去一些;所以从那时开始,家里便连着出现各种变故,临近春节的时候,父亲干活的工地出了事故,母亲受不住打击,没熬到开春也跟着走了。几个远房亲戚来料理了后事,卖了家里的房子跟地,又分了钱之后,就开始像踢皮球一样,把他在几家之间丢来丢去。起初,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厌恶自己,甚至还试着想要分担一些家务,来获得他们的认可;后来,他才从大人们的争吵中渐渐意识到,自己之所以被讨厌,是因为他们觉得哥哥和父母的死,都是他一人的干系——是因为他命硬,才会一个个把家里人全都克死,这样的人,去到谁家都只能是祸害。

 

在家乡的最后几个月,他有些记不得具体的生活,只知道每天都是浑浑噩噩。中考成绩出来,他只排到一百多名,虽然也勉强能上一所不错的高中,但他还是决定放弃。他拿着成绩单跑到河边,一点一点地把那张纸撕得粉碎,看着自己的名字在水中渐渐晕开,又越漂越远,直至不见。

 

离开家之后,他几经周折,到了城里的一家网吧干活。说来奇怪,他跟这些电脑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似的,只要是关于电脑的事儿,他一准学得比谁都快;而网吧的老板和老板娘也是热心人,不但给他腾了地方让他住在店里,还常常做些好吃的给他。手头实在缺钱的时候,他就跑到黑网吧或者游戏厅里头跟别人赌上几局,反正每次都是以他把别人彻底打倒告终;而更多的时间,他都用在和电脑交流感情上了。

 

那之后,直至遇到郝眉,他都没有在哪个地方停留过太久。年龄大了之后,他逐渐意识到,这世上大概只有自己的天赋才不会抛弃自己——其他的一切事情,都没有他再去投入感情的必要。而KO这个名字,也凭着他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格,和一路横扫的对手,在圈子里渐渐流传开来。而说实话,他也并不怀疑自己是个命硬的人——他孤身一人活到现在,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。

 

 

他回忆至此,手边的高压锅发出“嘀”的一声,提醒他锅里的汤煲好了。他关掉电源,转过身正要去叫郝眉起床吃饭,卧室的门却先他一步打开,屋里的人耸着鼻子,循着香味一路摇摇晃晃地飘了出来,又径直扑向了他,一双魔爪从后伸过来,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不放。

 

“好香啊——”郝眉眯着眼睛,一会儿贴着他肩膀蹭蹭,一会又忍不住把头伸向开盖的高压锅,虽然上半张脸还是睡眼朦胧的样子,可嘴里的口水却都快要流出来了。KO好笑地看着他,把盛得半满的汤碗连同手里的垫布一块给他递了过去:“小心烫。”

 

郝眉接过汤碗,美滋滋地往餐桌移动,心想大厨就是大厨,不管多长时间不做菜,手艺都是不会退步的。可当他瞧见桌上的菜肴时,眼睛却忽然一下瞪大了,嘴角也非常沮丧地耷拉了下来。KO端了自己的那碗在对面坐下,看见他面如菜色,便开口问道:“怎么了?”说着又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。

 

后者扁着嘴巴,郁闷地挡开了他的手,又拿起筷子,指向桌上的食物道:“怎么……怎么全是素的啊?”

 

放眼望去,桌上果真是一片绿意盎然,摆在边上的一碗银鱼蒸蛋大概是唯一和荤腥靠边的。听见郝眉的强烈不满,KO却很淡定,他放下汤碗,冲他抬了抬眉毛道:“你碗里就有肉。”

 

郝眉拿调羹拨拉了一下碗里的内容物,眼睛凑过去瞅了半天,才看见了象征性存在的几块猪肚。这下他的嘴角耷拉得更低了,可是,还没等他发出进一步的控诉,KO就又说道:“你现在不能吃得太油腻,海鲜之类的也不行。”

 

不让吃油腻的食物,还不让吃海鲜,这简直跟要了郝眉的命没什么两样。虽然KO是为他好,但在吃这件头等大事上,他绝对不能轻易妥协,现如今人都被他吃得死死的了,要是在食物上也被他捏住软肋,那他以后可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。两眼左转转右转转,他麻溜地竖起三根手指:“一星期三次,吃荤的。”

 

KO头也不抬地给他夹着盘里的青菜:“不行。”

 

竖起的三根手指缩下去了一根:“两次,不能再少了。”

 

这次KO索性对他置之不理,只管低头认真喝汤去了。

 

郝眉故作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会儿,见他真是一门心思扑在吃饭上,全没有要和他讨价还价的样子,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。硬的不成来软的,于是,他只好可怜兮兮地举起最后那一根手指头,伸到他面前晃了又晃,开口讨饶道:“那至少每星期得有一次吧?你看那电视上都说了,这健康呢要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,我要是光吃素的,将来饿瘦了,你、你抱着就该嫌硌手了……”

 

这个乱来的推理让他自己在说完话后都脸红了好一阵,但看样子却歪打正着触动了KO的某根神经。他放下碗筷,用意味不明的眼光把郝眉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了一遍,然后点点头妥协道:“最多一次。”

 

“耶!”郝眉举手欢呼,但转念一想,又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分明是用眼神大吃了他一顿豆腐,便“唰”地抬手抬腿缩做一团,怒骂道:“流氓!”

 

KO不说话,只是看着他笑,笑得他脸上越来越红,像是要烧着了一样。

 

 

没有了荤食助推,郝眉的吃饭速度显著下降,但迫于对面传来的眼神压力,他还是硬着头皮一点点将这些素材蘑菇之类都吃了个干净。第三碗猪肚汤饮毕,他打了个不是那么满意的饱嗝,摸着肚皮站起来跟他一块收拾碗筷,又主动地凑到了盥洗池前跟他一起刷碗。当最后一只碗被放上沥水架的时候,一晚上都寡言少语的KO却忽然开口了。

 

“这几天有没有空?”他问。

 

郝眉愣了下答道:“有、有,我反正闲人一个。”

 

KO点点头。

 

郝眉被他忽然冒出来又忽然消失的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,便又问道:“是……有什么要紧的事吗?”

 

KO顿了一下,然后放下手上的洗碗巾,转过身来面对着他。

 

“只是忽然想起,我好像很久没有回家了。”他说,“不知道,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。”

 

 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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